伊人未了

心神不寧的狀態就這麼維持著，好不容易熬過午膳時刻，陸遜才朝御書房的方向走去。
但當他到了御書房外，裡面並沒有預料中應該在那的身影。

不可諱言地，沒見到曹丕，讓他感到一股顯而易見的失落。
 

據前些天的經驗，曹丕下了早朝、用膳時間可能也晚了，就算之後與大臣議事也通常是在御書房，考量於此，陸遜已延了些時刻才過來，但等了一會眼看現下大約已過了未時，也沒看見曹丕的人影。
一面尋思著曹丕可能的去處，陸遜走到了曹丕寢殿門外，正巧就見總管開了門出來，便上前開口詢問，「李總管，陛下在嗎？能否幫我通報一聲？」
「喔、是陸大人啊，」被叫住而轉過頭來的總管，看見來人是陸遜時閃過一陣緊張，「陛下最近可忙了，這會也不在……」
「這樣啊……」陸遜沉下眸，雖也明瞭曹丕或許在為繁忙的國事奔走著，卻仍感到相當落寞，對於竟會失落至此，陸遜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理喻。

對方明顯散發出的失望，讓總管心虛了起來，「陸大人……不知找陛下所為何事？陛下這些日子忙著也不知什麼時辰才會回來……陸大人有什麼需要，若是小的能力所及必盡力為您辦好。」
「……不，沒什麼大事，我改日再來便罷，多謝總管。」
「那、小的先忙去了，小的告退。」
看著總管匆匆離去的身影，陸遜嘆了口氣也只得打道回府。
 

接連著幾日下來，陸遜都沒再見到曹丕。
雖心想著近日來曹丕為了征吳的計畫應該相當忙碌，但與日俱增的焦慮卻令他難以忽略。
過去因為陸遜也多會與眾臣同到大殿上朝，而自從魏吳宣戰後曹丕也特別關照他，故實際上即使未必到日日見得到面，但頂多間隔兩三天，基於身為臣下的禮數，陸遜也都會前去拜見身為魏帝的曹丕，一直以來便也這麼習慣了。
但這些天陸遜又前去覲見時仍不得而歸，理智上雖還猜測著或許曹丕因征吳之事將近、抑或實在太過繁忙而無以接見，自己也實在並無什要事非於此時打擾曹丕不可，但摻雜著孤單的失落之感卻逐漸累積成一種無法驅散的焦躁。

陸遜並未料想到，不過是幾日未見到曹丕，竟能引起自己如此程度的不安與難耐。

 
這日，他看著因日漸寒涼而常置於椅上以供取暖的紅毛軟氅，雖不願再次接受失望而歸的可能，但難以抑制想見到曹丕的念頭，陸遜終究還是披上毛氅向御書房走去。
而當他望進御書房，桌後空蕩無人的御椅像一股沉沉的灰心壓在陸遜的心上。
先前他也曾鬱悶地想著，會否曹丕是刻意避著自己，卻也沒什麼合理的依據，而現在他已經連猜測的力氣也幾乎沒有了。
 
幾位宮人正在清掃御書房內外，另外有人正擦拭著桌上的灰塵。
陸遜雖然喪氣但卻也興起一絲困惑，通常打掃也該是在曹丕不會使用御書房的早朝時間或者入夜回寢殿之後，即使曹丕也可能因征吳之準備而到軍部等處巡查，但御書房仍是曹丕下朝後主要的議事之處，在這樣的時段裡打理整潔倒是令人意外的安排，再說，這時辰該被送進來的奏摺堆滿的桌面，現在卻空曠得能讓灰塵積上？

陸遜出聲喚住了正捧著換過的清水走進書房的侍從，試探性地問道，「陛下這幾日沒來過御書房？」
聽到陸遜的話，侍從露出一種非常疑惑的表情看著他，「皇上十日前才剛揮軍親征孫吳，估計著現在才剛與吳軍交戰兩日呢，怎麼會這麼快回來？這位大人您是剛回京，不知道這件事？您要是有本要上奏，眼下應該是送去給司馬相國處理才是。」
 
親……征？
太超出預期的震驚在陸遜的腦中炸開，連侍從喚了幾聲後告退離開都沒有發現。
待他稍稍回過神，先前總管及偏殿的女官心虛的神色浮現在腦海，陸遜倏地轉身快步向偏殿的方向走去。
 
 
負責陸遜偏殿事宜的女官，正在指揮一批宮女幫忙打掃環境。
自從曹丕那日當著總管和成群侍女和侍從的面，吩咐她要好好照顧陸遜之後，總管便加派了幾位宮女來到她的手下做事，她也順理成章地從一個小小宮女升任為高一職等的女官。一開始她還覺得待在人質身邊當個宮女，未來想必堪憂，原本想著只要能保住飯碗跟性命就好，卻沒想到，陸遜卻似乎成了當今皇上最為關注的人。印證了主子飛黃騰達，身邊的侍者也能跟著雞犬升天的道理。

剛對宮女們下完一道新的指示，女官走出偏殿門口就看到陸遜風急火燎地踏入院門，直直朝她走了過來。
她疑惑地迎上面色不善的陸遜，欠了欠身，「陸大人，您這是在外頭發生什麼不開心的事了？怎麼如此匆忙？」
「妳老實回答我，陛下究竟去了哪裡？」陸遜沉著臉，壓低聲音試圖壓抑著情緒。
「……欸？陸大人，這……陛下要不是在御書房，也可能在──」女官戰兢兢的開口，卻不敢直視陸遜質問的目光。
「說實話！！」累積了十天的焦躁在此刻傾洩而出，女官心虛的模樣更是讓陸遜怒火中燒。
隨著陸遜的怒吼女官驚慌地噗通跪了下來，既然已經瞞不住了，她也只能據實以告，「陸大人息怒！陛……陛下十日前便御駕親征前往孫吳了，但陛下下了封口令不准讓您知道，奴婢……也是不得已的啊！」
 
看著跪在地上因害怕而顫抖著的女官，陸遜咬著牙卻無法再說什麼。
他能怪她嗎？她也不過是奉命行事，由曹丕所下的令，但難道他能氣曹丕嗎？
「下去，通通下去！……讓我靜一靜。」他手一揮，轉身邁步向寢房走去。
 
陸遜握緊雙拳，充斥在胸口的情緒卻無處發洩。
他是生氣，但並非針對女官，也不是對曹丕，而是氣整整十天來被蒙在鼓裡的自己竟渾然不覺。
他在床榻坐下，低頭沉默著。
一股疲備和無力湧入他全身，連日以來的期待、焦急以及失望，都成了無謂的徒勞，如此可笑。
他脫力地往後躺了下來，右手手背覆蓋在雙眼上。
 
為什麼……曹丕要這麼做？
陸遜有些難過的想著。不久前，在這裡，躺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的人，什麼都沒告訴他。雖然也並不是曹丕非得要跟他說才行，他不是曹丕的什麼人，曹丕也並沒有那樣的義務，但曹丕決定這麼做還是讓他感到像是被隔拒在外般孤單得難受。
 
明明只要稍作思考、日子久了，曹丕親征這樣的大事不可能他都不會知道，明明這種事不可能瞞得住的，為什麼曹丕不讓他知道？而且這次征吳之戰，應該不需要身為魏帝的他御駕親征才是，這麼危險的事他為什麼──！？
陸遜忽然愣住了，他這是在……擔心著曹丕？
他詫異地發現，從剛才到此時此刻，自己絲毫沒有思及即將陷入戰火的故鄉或是同袍，他甚至沒有想起孫權，但卻在擔心著曹丕的安危？
 
難道，曹丕瞞著他是因為，不想讓他擔心嗎？
即使也是有因交戰的對象是孫吳而不想讓他感到為難的可能，但回憶起曹丕手掌和擁抱的溫度，陸遜卻仍忍不住那麼想著。
 
如果自己事先知道曹丕要親征之事，又會是如何呢？
試想著，再清楚不過的答案浮現在陸遜的心裡。
──他一定會阻止他的。
但那又能怎麼樣呢？自己的擔心，以及之所以擔心曹丕的原因，這些心情能夠傳達給曹丕嗎？或者說，這些根本是不能夠讓曹丕知道的，就算曹丕知道了，他又能如何呢？
陸遜苦笑了起來。
或許曹丕是為了省去應付他──試圖阻止曹丕親征──這樣的麻煩也說不定。
 
究竟曹丕親征的理由是什麼？這次征吳如此倉促，已引起眾臣的議論，更何況是貴為帝王之尊的曹丕要御駕親臨戰場，朝野勢必群起反對，那麼是何原因讓曹丕如此獨排眾議的堅持親征？陸遜思忖許久也無法參透曹丕的想法。
陸遜看著床頂的飛鳳雕花，眼前浮起的卻是曹丕堅定卻惜字如金的模樣。想起不久前讓他得知真相的侍從所說的話：『才剛與吳軍交戰兩日』。那人在戰場中矗立於馬匹之上，手持劍刃砍殺阻於眼前敵人、渾身殺氣凜冽的臉龐，許久以前，仍是吳國之人時，他曾在戰場上見過幾次。
只是如今……他的立場已大相逕庭。如今他的心裡，竟只剩對於那人身上是否會受到來自舊時同袍任何一絲傷害的、無比的擔憂。
比起希望曹丕好好遵守諾言，不要任意傷害吳國的黎民百姓，現在的他更希望的是……
千萬、不能受傷啊。
咬著唇，亂七八糟的想像在他腦海裡翻騰，包括那人受傷的姿態、以及被誰所傷……
搖搖頭，陸遜坐起身子試圖讓自己的思路清晰一點。明明那人應該知道兩軍對戰務必知己知彼，卻在短時間內如此匆忙地出征，到底，曹丕是在盤算著什麼？抑或若是那司馬相國，不知是否知道些什麼？
他放任自己的思緒蔓延、飄盪著，閉上了雙眼。



待續。





《後記》
喬治：
這裡都是陸遜的戲份了，沒有用接龍的方式寫真是有點寂寞XD
所以後來請璽朵接了一點女官XDDD
沒想到居然有女官的心路歷程XDDD真是太有趣了！
他和總管應該是最發現曹丕很關注陸遜的人吧！

璽朵：
居然寫了女官的心路歷程XDDD
然後也讓侍從的台詞更加刺激陸遜一點XDDD
陸遜快暴怒叫女官滾出去！！(喬治兒：司馬懿才會那麼崩潰！我們家陸遜很有風度有禮貌！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