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未了

陸遜僵硬地回過身，曹丕的視線讓他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但終究還是緩緩走回花桌旁。

「……是臣失禮了。」施禮後，他放棄似的在原位坐下。

陸遜始終沒敢再看曹丕，只得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面前的菜餚，待發紅的耳根熱氣逐漸散去。
 

曹丕似乎滿意的顧自繼續用著膳，一派悠閒淡定得讓陸遜忍不住心裡思索著，曹丕吻他這件事難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對曹丕來說，那是那麼不值一提、無須動搖心弦之事？一股難受的情緒襲上他的胸口。
陸遜沉著眸，在曹丕伸手夾了眼前那道自己喜愛但曹丕平日並不吃的灌蟹珍珠蛋時，輕聲開口。
「陛下食慾不錯。」
 
「對朕而言，倒是挺難得可以入口的一道菜。」曹丕細細咀嚼著，表情顯然還是對於這道菜色有些不滿，「只是這菜餚的長相實在不甚美觀。」
曹丕觀察了陸遜好一會，接著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過是個吻，陸卿莫非……十分在意？」
陸遜聞言霎時刷紅了臉，咬著唇迎上曹丕的笑容，神色慌張地搖了搖頭，「不、在意什麼的……」一邊說著一邊發現他簡直無法直視近在咫尺的、曹丕的笑顏，話到尾端幾乎沒了底氣，他低下頭侷促地雙掌交握，「陛下您……難道毫不在意嗎？」
 
曹丕看著陸遜陸遜再度垂下腦袋的模樣，微微皺起了眉。
「朕後宮佳麗三千，吻過之人無數，為何要在意？不過……擅自吻了你，是朕不對。陸卿若對朕心生埋怨，朕願意道歉。」他伸出手握住陸遜的下巴，逼迫對方抬頭直視自己，溫軟了語調再度開口，「所以，別總在朕面前看起來一副委屈模樣。」
心疼這句話，他沒說出口。沒說出口不代表他不想說，而是……連他自己都沒弄明白，究竟為何而心疼。
只是陸遜在他面前不是迴避著他的目光，就是滿腹委屈的可憐樣，他有時候覺得不去探望就放心不下，但更多時候他會覺得，或許他才是造成陸遜委屈的原因。
不過，這些很快便會結束了。他想著。等他將陸遜的族人接至大魏後，眼前之人也會隨著眷族一同遷往他安排的居所。屆時，便再也不會讓這人感到委屈或者難過了吧？
 
那低沉的嗓音就如面前那該是面無表情的那個人一般，平淡得沒有一絲起伏，就像是在說每一吻只是件日常瑣事似的。
 
陸遜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眸，不，他其實不需如此震驚，曹丕可能的想法他並不是完全沒有預想過。但是直接從本人的口中得到證實，還是令他渾身發抖，瞠大的雙眼乾澀得發酸。
他陸伯言是在意，在意得不得了！但他沒有怪過曹丕吻他，也不覺得厭惡，他不要曹丕的道歉，他曹子桓把人當成什麼了！？
那衝上腦門的情緒太複雜，他花了好大一番力氣，才讓自己抑制住甩開曹丕的衝動。
胸口漲得很滿，充斥在其中的感覺混亂而強烈，而他試圖奮力的想要拼湊出自己內心真實的圖樣。
是因為曹丕毫不在意而感到失望？對曹丕誤會自己而不滿、焦急著？還是由於這個動搖他內心的吻，曹丕竟能夠、如此輕易的就想要抹去……
自己，是因為現在才明白，把那些曹丕的「關心」視為特別而抱持著期待原來只是一廂情願，因而感到受傷嗎？
 
被迫注視著曹丕，他才發現那人的眸中透出的神情並不若想像中的淡漠。
 
他不懂了。
眼前皺著眉說不在意隨便一個吻，然後柔軟地心疼他的這個人，到底在想著什麼？
漠視對他來說無比特殊的接觸時那種輕笑，以及不久前在他崩潰痛哭時那個擁抱的溫度，還有昨晚那一句想要他開心活著、掐得出水似的溫柔，這些，哪一個才是曹子桓真正的樣子？
將他往後的生命收下的這個男人，內心到底是什麼模樣？
他不懂了。
為什麼被這個男人推開，會這麼地悲傷和痛苦？為什麼自己會那麼難以忍受？
為什麼，在感覺到對方的一絲憐惜時，能在心中又充盈著滿足和感動？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原來已經不停企盼且拼命想要汲取著，這個男人對自己釋出的溫暖。
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希望這個男人對自己的溫柔，是特別的？
 
「再忍一段時間吧。很快，你就能與族人團聚了。」曹丕露出了連自己都沒發現、帶些寂寞的微笑，然後側過臉吩咐侍女取來毛氅給陸遜，「陸卿想離開也罷，朕不留你。」
 
陸遜並不是很清楚曹丕短暫的沉默中包含了什麼，曹丕再次開口時露出的微笑，竟讓他心口揪緊得疼。
那抹笑讓曹丕周身環繞出的感覺，對陸遜而言無比親切而直接，就像他自己所熟悉的那種──寂寞。
他以為曹丕什麼都不缺，不會有需要誰──尤其是他──的時候，但即使如此，即便以為自己能夠也給予他一些溫暖是太自大了，無論如何他還是沒有辦法離開這個人。
 
「陛下……」他不自覺地伸出手，卻沒有接過毛氅，自己的聲音清晰的傳進耳裡，「到那時候，我能繼續留下來嗎？」握住那在每次牽住他時他總捨不得放開的手，迎上曹丕的眸，陸遜的眼神澄澈而認真。「不用遷至與族人同住，而是留在陛下身邊，可以嗎？」
即使……曹丕沒有他所希冀的那麼在意他──陸遜閃過一絲帶著自嘲的苦笑(那樣的期待本就是個妄念)，就算當作是自私的填補自己的孤單也好，如果對曹丕來說，能多少算得上是一點陪伴的話……那麼便已經足夠了。
「現在也是……」
 
左手背傳來比自身體溫低許多的微涼觸感，曹丕望著陸遜突然認真起來的神色，感到困惑。
明明方才還一臉委屈的模樣；明明不久前還匆忙地想從他身邊離開，不是嗎？這突如其來的轉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沒有費太多時間去思索，曹丕用空著的另一隻手覆在陸遜手上，喟嘆似的搖了頭，「陸卿的眷族若遷至洛陽，朕便沒有將你留居偏殿的道理。況且，陸卿想必許久不曾與家人好好團聚吧？若是得空，朕也想看看你與家人歡聚的模樣……」語畢後，曹丕的目光彷彿落在相當遙遠的地方，裡頭飽含著羨慕和懷念的神色。
不過也僅只數秒的功夫，他的臉上又是平常的淡漠表情。
 
「入夜了，陸卿還是早點回去休息。朕尚有奏摺待閱，也該走了。」伸手拿了侍女捧在手上的金邊紅氅，曹丕將之抖開圍在陸遜的肩上，繫了一個漂亮的結。
隨後另一位侍女也將金底藍龍紋的毛氅披上曹丕的肩，恭敬地替曹丕將結繫好，退了開來。
「陪朕，走段路吧。」曹丕對著眼前的陸遜開口，朝著陸遜的方向伸出手，卻在空中停駐幾秒，又收了回去。轉過身，他率先踏步走了出去。
 
沒辦法反駁曹丕的話，陸遜將落寞的情緒嚥進肚裡。
沒有……留下來的理由，僅僅是自己想要待在對方身邊的這種依戀，是無法構成任何理由的。
 
手上的溫度離開時，取而代之的是覆蓋在身上的柔軟毛氅。
在陸遜來得及搭上曹丕伸出的手之前，只剩下那人轉過身去披肩拂起的微風掠過身前。
儘管硬是抹去自己不切實際的期待，陸遜的胸口仍舊感到隱隱作痛。
他聽不出曹丕語末帶著的該算是什麼樣的情緒，邁步向前的寬厚背影佔據著他的視線，卻越走越遠。
陸遜挪動了腳步，靜默地跟在曹丕身後幾步的距離。長廊的寂靜一直瀰漫在一前一後的身影之間，最後腳步聲停在曹丕寢殿的門前。
 
「天涼，陸卿盡快回房休息吧。」側過頭望了一路安靜跟隨在自己身後的陸遜一眼，侍女們替曹丕打開寢殿的門扉，曹丕逕直走了進去。厚重的大門隨後也即刻掩上。
 
陸遜立於寢殿前，望著緊掩的大門，就像方才一路上望著曹丕的身影時那樣，一直沉默著。
曹丕一旦轉過身去便不會回頭，這點對對方的了解他還是知道的，卻無法解釋自己遲遲無法離開的不捨。
在殿內的曹丕是否又拾起滿桌的奏摺一卷卷批閱至深夜，也許不時會擰起眉，或是斜倚著座椅偶爾望向窗外，用他一貫淡漠的神色？
無意的猜想著，陸遜眷戀似的駐足許久。
入夜之後的寒風刮過他的臉龐，他才愣愣的想著，曹丕離開視野以後，週遭似乎顯得寒冷了起來。陸遜拉了拉身上的金邊紅氅，看著在頸前形成漂亮繩結的金線，不禁想起曹丕幫他細心繫上時指尖及表情的輕柔，他淡淡的漾起一抹柔軟的笑意。
 
回覆完五份奏摺後，曹丕抬起頭不解又帶點不悅的將視線投向一直在書房外探頭探腦的總管，出聲責問。
「究竟何事讓你鬼鬼祟祟？干擾朕批閱奏章！」
「皇……皇上，陸大人在外頭一直沒有離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小的……小的喊他，他也沒聽見似的。」
聞言，曹丕起身走至窗邊往外一看，陸遜果真立於門外，神情恍惚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從朕進來後，過了多長時間？」擰起眉，曹丕轉過身瞪視著戒慎恐懼的總管。
難以解釋自心底湧上的不悅究竟從何而來，並非是如同下午聽到劉燁守在宮門之外等著親遞奏摺的厭煩感，卻反而是讓他覺得有些久違而陌生的焦躁－－因擔心過度而產生的焦躁。
「估計……也該過半炷香的時間了。」察覺到曹丕臉上顯而易見的不快，總管急忙跪下，「小的不該打擾皇上處理國事！小、小的這就去請陸大人離開，請皇上息怒！」
「讓御膳房準備一碗薑茶過來。」曹丕冷冷地扔下這句話，接著大步繞過跪在地上的總管，直往大門而去。
 
 
 
待續。
 
 
 
 
 
《後記》
喬治：
曹丕完全不在意那個吻我氣死XDDDDDDD
但他說出來我也嚇死XDDD
其實陸遜洗完澡出來就開始超出我的控制了……
真是花盡心思想要讓他留在曹丕房間睡但他都不聽話XDDDD
最後還有機會太好了!!!QQQQ曹丕好生氣XDDD
 
璽朵：
曹丕其實有喜歡陸遜了但自己沒發現
陸遜好主動XDD曹丕超困惑
陸遜居然在門口捨不得走，曹丕氣炸XDDDD
 
補充一下，洛陽城內大約氣溫10度
所以陸遜在10度的低溫下站了很久~久到足以讓曹丕怒火中燒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