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未了

2.
    「我們要往哪去？」
    年方十歲出頭，趙雲跟著叔父等人受商之雇護車隨行。
    路上的景緻越轉遼闊，越行天溫越涼，澄淨的水氣穿透鼻息令人精神氣爽。
    一行車馬在一處山腰歇腳。趙雲年紀雖小，身手倒是很有一套，加上又懂事，叔父也就放心任他在附近遊晃，也算順便探探週遭。
 

    徒步閒走，烏絲用條淺青髮帶繫成一束，隨著那小腦袋晃呀晃的，趙雲靈活的身影漾在轉綠的滿遍草地中。

    雪薄透青梢，馬蹄新飛，春風初乍到──

    「──何人？！」

    正奔馳的駿麗純白幼駒在面前疾止，馬背上是個看來和趙雲年紀相當的少年，不過更健壯、更豪灑點。發現有人在前之時猛然勒馬，正迎上趙雲抬起的目光。
    騎馬的少年生長本地，看盡了西涼清新蔚藍的無際晴空，但他敢發誓，那是他看過最無瑕的澄澈──那是一對眸子，令他難以忘懷。

    「我們是路過的商隊，暫在附近歇腳。」
    趙雲不慌不忙的行禮解釋，一面遙指向車隊歇下的方向。
    「若是誤闖私地還請見諒──…」
    「不，我是問你姓名。」少年似有些不耐的揮斷趙雲的多禮，卻問得認真。
    微愣，感覺到對方並無相難之意，趙雲一拱手答道。
    「趙雲，字子龍。」

    「馬超，孟起。」
    少年矯健翻身下馬，抱拳。笑容自信而爽朗，另帶點霸氣，和整片天際和土地如出一轍。

    此時，趙雲才得以看清了這位少年的面貌，淺褐的短髮大剌剌的迎著風，清晰而有型的五官輪廓十分好看，尤其一雙星目炯炯有神。
    從一個人本身所散發的氣息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出身地位。這自稱馬超的少年就算不是有些權勢的貴族人家，大概也不是普通小戶的孩子吧，趙雲暗想。
    不知是西涼人天生好客，還是難得遇上外地的孩子，馬超硬拉著趙雲一塊兒聊天玩耍，雖然是馬超說話佔了大多數，倒也很是融洽。


    「牠很喜歡你呢！」
    好奇的看著趙雲很輕柔地順著白駒鬃毛，一面訝異這驁執且對生人一向不留情面的馬兒竟會對才初次接觸的趙雲如此溫順，不過這樣正好。
    馬超一個躍身上馬。

    「上來吧！」
    在原地的人還未反應過來。
    「會騎馬吧？還是不敢給人載？」馬超咧嘴挑起一句問號。
    聞言，趙雲撇笑。
    「怎麼不敢？」
    搭上向自己伸出的手掌，那溫度莫名的令他心安。

    一把將趙雲拉上身前，甫才坐穩，馬超一揚韁繩，座下白駒示威似的長嘶一聲便飛步馳騁。馬超豪爽的笑聲盪在耳邊，和著馬蹄聲在曠野中迴響。
    沁涼的空氣還來不及呼吸就從頰邊刷過，疾速的暢快卻在全身亂竄。

    在趙雲的記憶中，曾經被人載在馬上是好幾年以前，被籠罩在父親寬厚的胸膛前，漸漸習慣馬背上的感覺，他還記得當時父親總會大聲對他笑說：「小傢伙，抓緊了！」
    後來他學會了騎馬，就沒再給人載過了。
    但不論是讓父親載或自個兒騎馬，都不曾像現在這般，身上背狂風擦過的毎一寸，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也許，是因為常山沒西涼怎麼望也望不盡的空闊吧。

    全身放鬆在草地上，泥土的味道很清新。西涼的草比中原堅韌，拂過皮膚是刺刺癢癢的，但沒有人在意。大口地呼吸著，趙雲滿足地閉起眼睛。初春的陽光並不是很刺眼，隱隱的暖和倒是照得人慵懶了起來。
    當再次睜開雙眼，面前是距離不到幾寸的馬超的臉。

    「孟、孟起！？哎喲！」
    趙雲一個慌忙反射性的要撐起身，正好猛地相撞上馬超，上身又跌回草地上。
    「啊，你沒事吧？」
    也沒顧自己便劈頭問馬超，上前撥開馬超瀏海，輕撫剛相撞的額頭。
    「這點小擦撞怎會有什麼事？打小時候同兄弟摔角打架的，就是從馬上跌下來也跌慣了。」
    馬超胡亂搔了搔頭髮。
    「倒是你，還好吧？我們西涼的地可硬的！」
    咧嘴，馬超一面覺得好笑，怎會有人自己被撞重了還先問別人痛不痛、傷到了沒。但回想起剛才趙雲察看自己是否安好那副擔心又溫柔的樣子，他想他大概可以理解，自己的座騎為何對生人異常的溫馴了。

    「不過，我現在可不會再跌下馬。」
    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馬超迸出了一句。
    聽罷趙雲不禁噗哧笑出聲來，馬超看了，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至於剛才自己為什麼會看著閉著眼似乎被風吹得很舒服的趙雲出神，他不記得了。




─── ＊　＊ ── ＊　＊ ── ＊　＊ ───




    他說將來他要當個英勇的戰士，四處闖盪，遍領天下。

    「然後再沒有人敢欺負別人，再沒有人會被欺負。」
    當他手握起拳說起他的理想，趙雲看見他的眼中閃著堅定的光芒，澎湃。

    ──要當個英雄，然後
    天下太平。

    從小，趙雲聽過無數像這樣的聲音，也許是腳步都站不穩的醉漢們顛顛倒倒地大放厥詞，也許是夫子搖頭晃腦地道著先人的諄諄教誨，也或許是隔壁家大樹下已歸鄉的老兵講著過往年輕時還有著風發的熱血和意念。可他並不討厭眼前小他幾歲的男孩，將滿腔正義抱個滿懷的樣子。

    從小，他想，從小大家當想著當個英雄，包括自己，可是後來，好像沒有人記得了。

    當村裡的屋舍田地重建了好幾次，他就幾乎再沒有見過這樣有神的目光。
起初還有人眼中有燃著憎恨的火，咬牙切齒或對天怒吼著立誓──報仇或是雪恨。一些人頭裹著黃巾出走，多半再沒有回來，也沒有消息，若是那極稀少裡回來的人，也找不到舊識的人了。
    有些臉龐是沾著淚光的，但就算再怎麼手忙腳亂拼死拼活地汲水，也抹滅不了瞳中驚惶失措的火影。
    漸漸地，那些火像每次被踐踏過後的村子一同焦黑了，瀰漫著厚重的黑色煙霧。
    最後，沒有人再說話了。

    看著馬超霸氣中還不脫稚氣的自信笑容，趙雲竟覺得，也許自己真的可以相信，讓這一切改變不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而已。

    「如果是孟起的話，一定能讓大家過得更快樂的。」
    晴空很藍，空氣也是，趙雲微笑起來。
    有人說，光芒會擴散，那就是希望。

    「孟起兄！叔父找人啦！」
    遙遙傳來稚嫩的喊聲，一匹毛色烏亮的幼驪上乘著一個比馬超載小個幾載的男娃。
    「啊，是岱弟。」
    馬超一站起身一面朝著馬岱的方向答應一面向身旁的趙雲介紹。
到一旁應該牽了馬要走，卻又步回原地，拉起趙雲的手就把韁繩塞進掌心。

    「這……？」
    「牠就送給你吧！」
    「耶？這……不行，我不能收！」
    「沒關係啦！牠很喜歡你，所以沒問題啦！」
    「不，我不是說這個……」
    「既然沒問題，就這樣吧！」
    「可是……」
    「別可是了！我說給你你收下就是！」
    馬超霸道的盛情難卻，自己若再推辭就顯見外了，趙雲只得笑著稱謝。
    「可我沒什麼能送你……」
    「不用啦！這是我自己想送你，不用什麼回禮了。」
    這回輪到趙雲堅持了，他皺起眉頭思考起來。
    馬超看著他想了想，指向趙雲腦後。
    「就這個吧！」
    「咦？」
    還沒等他反應，馬超逕自把趙雲的髮帶解了下來，烏絲瞬時如瀑布般柔順散下，他一臉驚訝，馬超的笑卻滿意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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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到馬岱旁一躍也坐上黑駒。
    「喂！你的馬呢？」馬岱不滿又疑問的叫道。
    「送人了。」
    「欸？」
    馬岱看著馬超滿面春風，深深覺得自己的堂兄一定是哪根筋不對，再不然就是剛摔了馬摔壞頭了。
    「走啦！看什麼！？」
    馬超一面啐了猛想在自己臉上找出什麼似的馬岱一句，手中握緊了那青色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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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已再看不見遠方的黑影，良久，趙雲才覺自己該走了。
輕順了順白馬的鬃毛，翻身上馬。

    「駕！」

    他莫名的想起，大概在四、五歲左右的年紀，他發現後街一直一塊玩的友伴不見了，前巷說英雄故事的老伯也不見了。他回家問娘，娘對他說他們離開村子了。
    「為什麼？我前幾天遇見小虎可他沒跟我提啊。他們去了哪？會回來嗎？」
娘將他一把抱進懷裡。
    「不會的，娘想他們不會回來了。」
    她沒再說話，只是不斷溫柔的摸著他柔軟的髮絲。
    就像爹一樣嗎？他本想問，可始終沒說出口。


    風撲在頰上很涼，趙雲微微瞇起眼。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馬超不會像小虎一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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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怎麼辦……好笨啊！！(完了我快笑死了…)
小孩子真難搞。(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