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未了

聽到曹丕輕輕開口，原先還有些沉浸於此氛圍的陸遜轉過頭來。他本不想曹丕多擔心，卻因曹丕語末的微笑沒來由的感到些許失落，這一時之間令陸遜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感受，讓原該再言謝的他靜默了一會兒。
 

沉默半晌，陸遜將視線重新移回眼前自己時常佇足的所在，緩緩走近已半開綻放的純白花朵輕輕捧上，喃喃啟口，「過去在家鄉，後院裡也栽種了這蘭花，只是遜從未細細留意欣賞，但每逢年過節，清雅的幽香便會瀰漫在屋內外，總讓人心平靜下來。」

陸遜面露懷念的神情，輕輕闔上眼，似是徐徐深吸了口氣咀嚼空氣中的香氣，然後如往常抬眸望向遠方，就像每日裡他慣於凝望的－－皇宮的方向，自言自語般繼續說著，「......雖是如斯美景，清香怡人，卻時常想著，若是陛下能在身邊，那就......」

陸遜有些悠遠的嗓音嘎然而止，此刻他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原本溫婉的笑意都僵在臉上。他詫異著，不知自己到底是由於飄盪在身邊的蘭花氣息太過醉人，還是久違再見到曹丕讓他難以抑制自己，竟使他將平日裡所思所念在曹丕面前傾吐而出。

陸遜悄悄瞅向曹丕一眼，卻正好碰上對方的視線，彷彿等待著他的未竟之語，陸遜才有些僵硬的改口，「就......是草民的榮幸了.......」只是話都還未說完，一股熱流早已衝上雙頰。

陸遜語句中斷後，慌忙望向自己的眼神，以及接續話語時嫣紅的雙頰，讓曹丕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也同自己一般思念著。

這個事實讓曹丕的心情頓時愉快許多，他走至陸遜身旁，仰頭看著綻放的蘭花。

此時一位家僕前來通報了聲，陸遜便趕緊引曹丕進了飯廳請上了座。

「陛下先用膳吧。」一面為曹丕斟上酒，陸遜略帶歉意靦腆一笑，「準備得倉促，粗食淡飯，還請陛下見諒了。」

案上已擺好了菜餚－－雞鴨、鮮魚以及幾道蔬食、湯品，基本不脫江南菜式，除此之外倒另有些餃子、年糕等過年時節應景的料理點心，隨後僕人又忙不迭地端上幾道北方菜色，看來是趕著從街上特意採買來，送至曹丕面前擺下。

飯廳裡除了戰戰兢兢嚴正以待的下僕，偌大的圓案邊上僅僅坐了曹丕與陸遜兩人。

曹丕有些為難地看著桌上大部分的江南菜，再打量了一會站在一旁的下僕，目光開始在飯廳裡梭巡起來，包括飯廳裡頭的擺設及這些木質家具的材質，也都細細地在心裡品論了一番。

果然還是有些差強人意。曹丕正想著，突然瞥見幾個孩童躲在門外偷偷往裡頭探看，年歲小的望著案上吃食口水都要掉下來了，年長些的倒是對曹丕比較好奇，目光不時朝向曹丕瞧。

曹丕再度望著滿桌其實他並不是相當喜歡的大部分菜餚，偏過頭對陸遜詢問，「那些孩子、還有你的家人，不讓朕一同瞧瞧？」

「這……」對於曹丕的話，陸遜顯得有些意外，正遲疑時，他腦中忽然浮起了－－曹丕曾說著想看看他與族人重聚，當時對方閃過一抹懷念似的神情。他想起，曾經曹丕在提起幼年與家人相處的時光時、那語氣小心翼翼得令人心疼，相較之下此刻表情看來生氣許多的曹丕，使陸遜不禁柔和了眉眼，「是草民的榮幸。」說著便朝門後的孩子們招了招手。

幾個孩子進了來規規矩矩的向曹丕行了禮，陸遜向較長的囑咐了幾句，那孩子便跑了出去。

－－＊－－＊－－

不一會兒，飯廳裡便坐滿了，陸遜簡單的將家人給曹丕介紹了一輪，耗了這會時間，陸遜擔心曹丕餓著了，便趕緊開口，「那麼、陛下請用吧。」

曹丕提起筷著，然後望著滿桌誠惶誠恐的目光，輕笑起來。他向一個年紀較小的孩子招手，當孩子有些疑惑地走向他時，曹丕伸手將孩子抱起來置於自己大腿上坐穩。

「娃兒，你叫什麼名字？會不會用筷子吃飯？」

畢竟是初生之犢一般的年紀，孩子毫不害怕地回話，「陸英*。我、我會。」

曹丕把筷著遞給孩童，「這麼大家子看著朕吃東西，不如......你來餵朕吃？」

「唔......你要吃哪個？」孩子還不懂事，連敬語都沒用上，嚇得一桌大人臉色鐵青。

卻見曹丕指著最近的一道菜餚，「那個。還有，得喊朕皇帝叔叔。」

點點頭，孩子動作生疏地夾起獅子頭便直往曹丕嘴裡送去，整塊的獅子頭塞入曹丕嘴裡，陸遜看了正想阻止，卻見曹丕毫不猶豫地嚼了幾口，也不顧嘴角沾上湯汁，直接吞下肚。

「嗯......好吃。」曹丕抬手揉了揉孩子的頭髮，把孩子放下，「你再替皇帝叔叔做一件事，把這桌子上其他人都餵一口，然後你自己也吃一口，等會兒皇帝叔叔有賞。」

一聽到有賞，孩子整張臉都亮了起來，二話不說抄起筷子便夾了一道菜送到陸遜嘴邊。陸遜看著曹丕饒富興味的目光，多少也明白了曹丕此舉的用意，不由得笑了笑，彎下腰張口吃進陸英遞來的食物。不消片刻，桌案上每個人都吃了一口，氣氛也在陸英的童言童語下熱絡許多，這才紛紛舉起酒杯向曹丕敬酒致意。

曹丕仰頭飲盡一杯酒後，緩緩開口，「在如此忙碌的除夕前一晚，朕來陸府作客已是打擾， 所以今日朕百無禁忌，各位不必還在飯席上瞻前顧後，就當朕只是一位客人。」

曹丕此言一出，陸遜的家人們不約而同將惶恐的目光投向陸遜。

雖然還有些因為曹丕帝王身份的顧忌，但既然對方是這麼希望的，他想或許曹丕是久違地想體會一下在平凡人家日常而溫馨的感覺吧？

憶起在曹丕中毒之時曾見過的，帝王家的冷情和自私，陸遜環視了滿桌的族人，淺淺頷首，爾後轉向曹丕拱手施禮，「既然是陛下的希望，草民等自當遵旨。若是今夜有冒犯龍顏之舉，還望陛下饒恕。」

曹丕唇邊勾起一抹微笑，「朕說了百無禁忌，今日在這席上的眾人，無論做什麼，朕都免罪。」

一國之君此言既出，自家之主又領了旨，陸氏族人才總算安下心，手上的筷著開始一如往常地朝滿桌菜色動了起來。

姑且不論有恩的九五之尊這樣的貴客來訪，其實即使曹丕不在，這樣的時節和這規模的菜色對陸家人來說也已算是特別的日子了，孩子們早就蠢蠢欲動了，對著提前一日上桌的團圓飯進攻了起來，飯廳裡也開始漸漸熱鬧起來。

「自從遷居至此，一直還未有機會當面拜謝皇上呢，容草民再敬皇上一杯吧。」

「皇上年近歲末也是忙壞了吧，出宮走走到這兒......卻吵吵鬧鬧的，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呢。」

興許是方才曹丕親切的舉動，趁著宴席的氣氛，陸家人也在席間自然地與曹丕敬酒、說起話。陸遜一面將曹丕喜歡的菜色挟進對方碗中，一面看著曹丕較平時放鬆的眉間而忍不住微笑。

「皇帝叔叔！」不知從哪冒出個頭的陸英手上搖搖晃晃的拿著個碟子，跑到了曹丕身旁，「這一個、是我們家最好吃的東西！皇帝叔叔離這麼遠，我拿來給你吃！」

陸遜一見碟子裡的東西，心中一陣慌張，桌上大半的江南菜式裡怎地就挑了這曹丕最不喜吃的一道呢，他悄悄瞥向身旁的曹丕，那人的眉心果不其然隨著菜餚被遞上而蹙起。

陸遜彎下身，摸了摸陸英的頭，「這江南菜皇帝叔叔吃不慣，但也謝謝你特地拿來了。」當他接過碟子，一雙筷箸制止了他的動作，他意外地抬起頭。

在散發著光澤的東坡肉中，曹丕在邊端挟起特別小的一塊放入口中，沉默地咀嚼。陸英原本低下的臉龐又發亮了起來，陸遜詫異地看著原本絕對不沾一口、這會兒卻皺著眉將口中食物曣下的曹丕，心中感到的一股柔軟讓他漾起笑意。

不過當用膳結束，孩子們一蹦一蹦地跑來獻上曹丕平日裡完全不碰的柿餅等甜點之時，相較於孩子們一面念著『事事如意』的吉祥話、滿臉期待的表情，曹丕發青的臉色卻讓陸遜忍俊不住地笑出聲來。

黃澄澄的色調在曹丕的眼底閃爍了幾秒，他還是依著那群孩子期待的目光，伸手揀了一個最小的柿餅，淺淺地咬了一口，讓孩子們看到他品嚐的模樣，接著他從袖裡取出幾枚碎銀，分給那幾個孩子。

「這些就當作是皇帝叔叔提前給你們的壓年錢，謝謝你們讓皇帝叔叔吃了這麼一頓愉快的午餐。」

孩子們開開心心地接過曹丕的賞銀，卻有一位年紀較小的女孩在聽到曹丕的話後，楞楞地抬頭問了曹丕。

「皇帝叔叔......明天不會來嗎？剛才我聽娘說，今天這些原本是明晚年夜飯才能吃的東西，因為皇帝叔叔來了，所以今天才先吃的。」女孩看來十分擔憂，居然說著說著圓圓的大眼就泛起淚來，「如果皇帝叔叔明天不來，那......那我們明天吃什麼？」

其他孩童一聽見女童的話，紛紛跟著緊張大哭起來。

待續。

*陸英：陸瑁第三子。

《後記》

喬治：
曹丕對陸遜家的傢具和佈置到底有多嫌棄XDDDDD
吃飯超溫馨~曹丕如此親切有心>///<
然後他們兩人各自對食物的喜好剛好跟寫的人差不多XDD
我愛東坡肉XDDD硬要讓曹丕吃一堆他不愛的X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