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未了

「嗚哇~~~皇帝叔叔吃了我們的年夜飯啦~~~」

孩子們起此彼落地放聲大哭，尚不懂『皇帝』究竟是一位怎樣的大人物的幼童們，一邊哭一邊控訴起曹丕的到來。自搬來曹魏後，陸氏一族平日粗茶淡飯，鮮有機會能吃到如今日晚飯一般的大魚大肉，所以孩子們一直盼著豐盛的年夜飯，原以為曹丕的到來是讓他們白白賺到額外的一頓大餐，卻沒想到實際上是犧牲了期待已久的團圓飯。
 

孩子們意料之外地竟說溜嘴，又對著曹丕瞎哭瞎鬧起來，幾個大人紛紛跑上前把自己的孩子拉走，還不停向曹丕賠不是。

「皇、皇上，小孩子不懂事胡說八道，您可別放在心上啊！」

曹丕看著被扯遠但仍舊嚎啕大哭的孩子們，不發一語，眼底卻是一片了然於胸。

「陸卿－－這便是你早先向朕所說的，不虞匱乏？」他緩緩將視線轉向坐在一旁的陸遜。

「這......明日草民便會再請人置辦年夜飯......」陸遜不敢對上曹丕質疑的目光，但他想這回恐怕是也瞞不過對方了，索性抬起頭拱手表示，「陛下，遜現今也只是一介平民，雖不如宮中山珍海味，但一家能團聚、尚能溫飽，陛下今日還親臨關懷，這.....對遜來說便已經足夠了......」

陸遜投來的目光十分坦然，曹丕靜靜地與之對視數秒，側過臉看著遠方仍舊哭鬧不休的孩子，「你已足夠，但那些孩子正值成長時期，他們，能足夠嗎？」輕嘆了口氣，曹丕皺起眉，「你不為自己想，也該為那些孩子們想想吧？」

陸遜低下頭沉默著，曹丕當初賞的、加上家中做的些手工要養整個陸氏一族是差強人意，雖憑著己意堅持著不想再依靠曹丕，但對孩子們而言，確實是有些太嚴苛了......但無功不受祿，曹丕給他及他們一家已經太多，他該要怎麼再要求什麼？

看著陸遜低頭不語，曹丕多少也能猜測出好強如陸遜，此刻恐怕正在說服自身放下身段，以及如何向曹丕開口求助之事。他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逕自站起身走向方才領頭大哭的女童，並彎腰將其抱入懷中。

「別哭了，是皇帝叔叔不好，沒事先通知妳陸叔叔，就跑來吃你們的年夜飯。那皇帝叔叔賠妳一頓飯，妳說好不好？」

「皇帝叔叔、說的是真的嗎......？」女孩抬起頭，抽抽咽咽的看向曹丕，淚汪汪的雙眼顯露出了天真的期待。

曹丕笑了起來，轉向滿臉不知所措的大人們，以及因為他方才一席話而倏然安靜下來的孩子們。

「朕今日不請自來，做了陸府的不速之客。要說沒料到今日這一頓豐盛的午餐就是陸府明日的年夜飯，那自然是不可能。」他對上陸遜投來有些錯愕的目光，竟狡黠地笑了起來，隨即又恢復一如往常的模樣，「眾人方才也聽見了，朕說會賠她一頓年夜飯，明日一早，朕會派幾位御廚過來陸府掌勺。諸位就安心地在府裡，等著朕送來的賠禮吧。」

相較於破涕為笑的孩子們，大人們詫異地面面相覷了一陣，陸遜看著曹丕一時之間也啞口無言，這麼說來，難道曹丕是早知他家的情況，特意在這樣的時間前來？明明年末想必諸多政務要處理，曹丕卻還掛心著這樣的事嗎？

沒有等大人們的回應，曹丕將環在左手的女童抱了抱，「還有，這天寒地凍的，孩子們還穿這麼薄的棉襖，洛陽可不比孫吳，年後比現在更冷上幾倍，這樣孩子身體怎麼撐得住？方才，朕也看過你們家裡的每個角落，連火爐都沒點上幾盞。明日朕會派人一併送過來，順便看看還有什麼闕漏的，朕吩咐他們一併補上。」

陸氏眾人瞠愣地聽完曹丕一席話，才想起什麼似的紛紛惶恐而感激的跪了一地，「謝、謝皇上大恩！」陸遜也在曹丕身前跪地叩謝，「草民陸伯言......謝陛下聖恩！」此刻他才明白，方才曹丕要他領著在家中繞了一圈，原是處處留意著這些事，曹丕暗自安排的一切，彷彿看透了他的逞強，思及自己竟是被對方關心至此，陸遜心頭一熱，語尾都有些顫抖了。

曹丕一邊說一邊擺擺手，「都平身吧，朕說過今日只是個客人，主人家還跪什麼？朕可不是無償賞陸家的，早前朕說過了，今日陸卿得當朕的御前將軍，陸卿忘了？」他勾起嘴角，「說起來......自朕受禪位後，許久未曾親眼一見百姓生活，適逢年節，倒想看看在朕的治理之下，洛陽之內光景如何。」

雖然曹丕也並未說破，但陸遜多少也明白，想來這是對方就連要他接受賞賜的理由都幫他安好了，如此合情合理、讓人沒有絲毫能拒絕的道理－－當然，能為曹丕做任何一點事，甚至能多待在曹丕身邊一時半刻，對陸遜而言，別說是無法拒絕，其實本就是不可多得的意外之喜了。

陸遜平起身，連忙拱手施禮，神采中溢出難掩的感激與欣喜，「遜自當竭力為陛下盡犬馬之勞，護衛陛下微服巡視！」

－－＊－－＊－－

出了陸府，周圍那些四面掛置了華麗燈籠的大戶人家不說，巷弄裡的家家戶戶也都懸上了串串燈籠，讓熱鬧的喜氣連綿了整條街道。人們趕著做最後的打掃，掃去屋簷積下的新雪，將門上舊了的紅紙撤下，換上還閃著墨色的嶄新春聯，修剪自家內外的花草，並在門邊添上新摘的鮮花，處處散發著煥然一新的氣息。

拐沒幾個彎兒到了街上，兩人便置身於絡繹不絕的人潮之中了。一個個攤販擺著各種牲菜酒食、或是裝點家中的大紅剪紙與年畫，從家具、服飾到孩子們喜歡的煙花和童玩，幾乎可說是應有盡有，此起彼落的叫賣吆喝中，還夾帶著人們互相祝賀新年的道喜聲，讓年末寒涼的氣溫都熱絡暖和了起來。

「哎呀這不是陸大人嗎？今兒的獅子頭怎麼樣，味道不賴吧？」經過一間餐館前，一位掌櫃打扮的中年男子在門口出聲向陸遜打了聲招呼。

「是啊，也許久沒嚐嚐老闆的手藝了，這次真是有勞您了。」

「這位莫不就是陸大人今天的貴客？我說嘛，怎麼這麼急急忙忙來買了這麼多，看來還得感謝這位氣宇非凡的公子給咱多了生意啊，貴客貴客！」寒暄中那販子抬頭發現一旁的曹丕，咧嘴笑著，「這位大人啊，不是小的自誇，這自家的清湯獅子頭我敢保證在這京城裡可是數一數二的啊，雖然一個月前剛從幾條街外搬來這擺，初來乍到還沒什麼人賞眼，那時多虧陸大人常來，雖然也並不是常買，但就陸大人在小店前光是站著看好幾回，小店的生意就這麼好起來啦~這陸大人是我的貴客，您可就是我貴客的貴客了！」

沒想到小販一面手中幹著活兒、竟還自顧自的說起往事來，陸遜難為情地搖了搖手，「老闆也別笑話我了，生意蒸蒸日上也是您的手藝好啊，陸某也給您賀喜了。」才說著，一邊就傳來新上桌的客人及店裡頭夥計呼喚的聲音，陸遜便趕忙接著開口，「老闆您忙吧，改日再來給您拜個年。」

「好咧~您慢走，小的先忙去了。」作了個揖，那掌櫃便轉身進了店裡。

「陛下見笑了。」陸遜朝曹丕靦腆一笑，「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味口，只能多少湊合湊合了。」

「百姓的調味相較於宮裡清淡許多，但口味倒是不壞。」曹丕望著鋪子裡滿座的人潮，別有深意地勾起嘴角，「反而是朕一直不知，原來陸卿也喜歡獅子頭？」

陸遜聞言面頰一熱，不由得飄開目光，「先前在宮裡與陛下一道嚐過幾回，出了宮便覺得甚是回味……」在曹丕帶著興味的注視下，他支吾地湊出了個回答，但聽起來竟像是自己念念不忘地回味與曹丕同居同食的日子。本是想掩飾些什麼的，倒似更堵了自己的嘴了。

陸遜繼續引著曹丕漫步穿梭在幾條街中，與來來往往的人們擦身而過，一群圍觀的群眾因賣藝人變的戲法而興高采烈，趕路歸家的游子帶了點近鄉情怯的興奮表情，小巷中瘸了腿的老人接過街坊鄰居們燒好的飯菜時感激的神情，似乎就連人與人之間錯肩時棉襖的摩擦聲、張口交談或呼氣時吐出的白色霧氣都能感覺到這城裡溫熱而歡騰的氣氛。

「年末最後一日，果然是一片和平景象。在陛下的治理之下，街上的景色讓草民難以想像至今仍是戰亂不休呢......」走過街上一派祥和的情景，看著那一張張忙碌著卻寫滿歡喜的臉，陸遜由衷地說著。

遠處一群年紀不過3歲的孩子們正圍在一起轉著圈圈，似乎是在玩什麼遊戲似的。

曹丕停下腳步，往那群孩子們看了好半晌。

「......朕似乎很久很久，沒見過這個年歲的孩童了。」

「陛下登基至今三年左右，這群孩子正是在陛下您的庇蔭之下，才得以出生、成長茁壯的吧。」

「......若然如此，朕深感欣慰。」

正說著，遠處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一個高亢的吆喝聲宣告著即將開始的一個戲班演出。

「陛下，聽說這是這兩天才進城的戲班子，遜府裡的下人都對他們的戲讚不絕口，您是否想看看？」

「也好。」看著陸遜興致勃勃的模樣，曹丕悠然地跟在陸遜身後，一路走到戲班表演處，然後喚來招呼的夥計，將兩人安排了一個二樓靠牆邊的位置。

待簡易的酒食小菜都呈上後，一個看說書人打扮的戲子上台，介紹道：「今日恰逢臘月廿九，趁著京城守備鬆懈之時，本戲班搏命為各位看官奉上一齣『感甄賦』，還請各位靜靜觀賞。噯，走出這戲院，就當是作了場夢唄。」

待續。

《後記》

璽朵：
曹丕完全故意www藉著這機會www把該給陸家的都補齊了www
陸遜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XDDD（咦
曹丕一早就打算好理由了?XDDDD陸遜可沒有無功受祿喔www（就在曹丕問了總管陸遜家最近有沒有來拿錢，曹丕沉默一會的橋段XDDDD
其實他那時候一方面想看陸遜，但一方面又得給雙方一個合理的理由XD（不然司馬懿跟眾臣那邊難以交待

喬治：
曹丕要陸遜做什麼他都願意啦XDD他給了陸遜理由真好www
當初在接的時候，我只是覺得那時曹丕大概想要去看和做些什麼~但不知道他要怎麼做XD
現在覺得曹丕真是好棒棒X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