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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台花鼓響起,說書人退向一旁,「那麼,好戲登---場咧!」

一聽戲名,陸遜當下鐵青了臉,「怎麼能讓他們演這齣戲!」他站起身就想奔下樓去阻止戲班演出。
 

曹丕在陸遜才剛踏出一步時,輕輕抬起手制止對方的動作,他肅了一張臉,輕聲開口,「朕想聽。」

「陛下!這......」被阻止的陸遜滿面詫異及困惑,但除此之外,在他心底湧起的卻是另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民間皆相傳,《感甄賦》是曹植思慕曹丕的愛妾甄宓所寫,即使他從未聽曹丕提起過,但無論如何對曹丕而言那想必是相當難受的事吧。

陸遜不明白曹丕是用著什麼樣的心情要聽這場戲,他只明白他不想曹丕難受。但曹丕並沒有其他動作,也沒有要離開的打算,只是靜靜地沉下眸注視著樓下的戲台,陸遜也只得回到曹丕身旁的位子,內心掙扎地坐了下來,等待戲曲的開場。

 

鑼鼓聲乍停,台上走出一個翩翩少年,悠悠唱起:「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

 

「等等我、子桓哥哥!」孩童柔軟的聲音自廊柱處伴隨著踢踢躂躂的腳步聲遠遠而來。

剛騎上馬的他扯住韁繩,往後瞧了一眼。

「子建,娘不是要你在屋裡學著認字嗎?」

「可我也想跟子脩哥哥和子桓哥哥一起去射箭!」四歲的子建搖晃著雙臂,試圖想跳上曹丕所坐的小馬。

他無奈地轉頭看了另一匹馬上滿眼笑意的曹昂一眼,只見對方點了點頭,這才彎下腰將曹植拎上馬背,坐穩在自己身前。

「你今天落下的功課,得補回來知道嗎?」他叮嚀著。

「好!」子建聲音裡滿滿的喜悅。

 

少年緩步在台上遊走,舉目四顧,彷彿在欣賞什麼美景,他的身後跟了一個亦步亦趨的布衣隨從,提著小小的行囊。

突然舞台邊緣出現一名戴著華美面具的女子,款款起舞,漸層藍染的水袖在空中仿如有生命般跳動著。

少年目不轉睛地看著起舞的女子半晌,回神後突地拉住身後隨從,指著女子的方向問起對方是誰。

隨從往少年手指方向看去,卻一臉茫然地回答:「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則君王所見,無乃是乎?其狀若何,臣願聞之。」

 

那年領兵攻入鄴城時,他才十七。

在一陣兵荒馬亂的後庭中,他看見了護在婆婆劉氏身前的她,即使滿臉驚慌仍緊咬牙關,纖弱素手連短劍都握不緊,卻仍顫抖著將劍刃橫在她與他之間。

「誰也不許靠近!」

那時的她,堅韌、勇敢而明艷動人。

他想著,他要她成為他的人。

那一年,她二十一。

 

台上的少年唱起:「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紅燭火光搖曳,映照著垂首端坐床沿的新嫁娘,絳色蓋頭下交握的纖手,在燭光照耀中顯得特別朦朧白皙。

他踏進婚房,滿眼只有那身著玄黑婚服的她。

在蓋頭被掀起的那一瞬,她抬眼望進他的心底。

他想此生將只愛她一人。

 

隨著少年的吟唱,台上兩人的距離越拉越近,漸漸地、女子在少年目光注視下圍繞著少年婉轉地舞動著,也輕聲和著少年的曲調。

少年一時情不自禁,解下腰間玉珮贈與女子,表達相約之意。

 

「子桓能給我魏王世子妃之位,你......又能給我什麼?」甄宓嬌柔地坐在曹植懷裡,語調婉轉。

「如今兄長立嗣未穩,妳怎知他能給的、我給不起?」曹植自衣袖掏出一枚通體剔透的玉珮,放入甄宓手中。

「這是何意?」她問。

「我將給妳,妳要的一切。」

隔著窗櫺傳來的女子輕笑傳進曹丕的耳裡眼裡心裡,他緊握雙拳,歛眉垂眼,轉身而去。

建安二十一年十月,他隨著父親南征孫權。

隔年三月,當他風塵僕僕地自居巢率軍北返,在自己府裡看見的,卻是教他無以名狀的不堪與失望。

 

女子收下美玉後,輕輕指向一處潭水約定與少年會面的日期,爾後作勢離去。卻因少年依戀的目光而不捨地在少年近處徘徊不去,悵然長吟抒發思慕之情,其聲音有如悲鳴般持久不息。

 

後來他對郭氏寵愛有加,對她則日漸疏遠。

建安二十五年,他在繼任魏王後,同年登基為帝,改元黃初。

那年,他封了郭氏為夫人。

可那一夜,他卻沒在郭氏房裡,而去了鄴城,去見那個被他冷落了許久的她,那個泣訴『念君去我時,獨愁常苦悲。想見君顏色,感結傷心脾。』的她。

他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麼,看她是否因嫉妒而憤恨寫下那首《塘上行》?還是想看她怒罵著自己的冷淡無情?

他不清楚,不過或許,他只是單純地想念她。

 

接著由簾幕後突然跑出一群神仙打扮的人們,同女子一起圍繞著少年舞動起來。

女子悠悠吟唱起來,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少年。

在一陣歌舞後,神仙打扮的人們紛紛散去,女子也舉起羅袖擦拭眼淚,取出江南名貴的玉環贈與少年,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

少年立於原地,緊握玉環,悵然若失。

 

「為何......行刺朕?」他看著沒入側腹一半的短匕首,難以置信地望著枕邊滿臉怨懟的她。

「我早該殺了你,讓子建坐上嫡位,那麼如今我也不會過得如此悲涼......」她悲泣低吼著,「你竟封了郭氏為夫人,是否、是否不日她便會成為你的皇后?」

壓著刺痛不已血流如注的傷口,他聽完她一席話驀然狂笑不止。

他傾盡一生愛戀想給予一切的女人,最終要的仍不是他的寵愛。他究竟還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她從來不愛他。

她要的、只有尊貴的名份,誰給都成。

而他對她和子建無數次的相會視而不見,為這份深愛輾轉反側無數個夜晚,到最後換來的只是側腹的一柄利刃,鮮血淋漓的背叛。

 

在長久的沉默後,少年忽然奮力駕起小船,在長江之上來回尋找女子的蹤跡,卻始終遍尋不著。

夜裡也因為心神不寧而難以入眠,直到隔日,才無奈地騎上馬匹,踏上歸途。

 

黃初二年,他遣使者至鄴城將甄氏賜死。

甄氏死訊方至,他書房的大門便被曹植奮力推開。

「你怎能殺她?」曹植雙目怒瞠,佈滿血絲的眼珠斥責著他的殘酷無情。

「你心疼?」他自懷中掏出一枚玉珮扔向曹植,頓時玉珮在地上摔成數片,「因為你沒來的及給她、她想要的一切?」

墨石地上那一片片雪白刺目,曹植一眼便認出那玉珮的原型。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曹植訝異而忿怒地望向冷著臉的他,「你分明不愛她!而你明知我所想,卻把她困在你身邊;明知我想同你爭,卻總是一臉和善地擺出兄長姿態,害我次次狠不下心!原來......這全是假的!」

曹植一席話讓他禁不住勾起一抹苦笑,「傻子建,她又何曾愛過你?」

原來在弟弟的眼裡,他從未愛過她;原來那些真情流露的兄友弟恭,竟被曲解成虛情假意?

 

青光一閃,曹植已拔出隨身配劍朝他襲來,可畢竟他是久經沙場之人,眨眼的功夫便將曹植手中之劍奪下反制。

「你竟為了一個女人而對朕刀劍相向!?朕可是你兄長!」他怒不可遏地喝叱。

「兄長?呵呵......你聽好,我曹子建有生之年,必定處心積慮替她報仇!」曹植悲愴地笑了起來,爾後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他和曹植對視許久,氣得渾身顫抖卻又莫可奈何,「......傳朕口諭,即日起封曹子建為安鄉侯,封地一郡,食邑一萬戶。三日內舉家起行,無朕允許,永不許朝聘!」

 

 

 

待續。

 

 

《後記》

璽朵:
我覺得因為全世界都只看到曹丕無情的那一面,他賜死甄姬、軟禁曹植。所有人都以為他恨他們,就連陸遜也以為那對曹丕來說是一種忌諱,所以陸遜才會想上前阻止洛神賦(或者有其他原因?)。
但其實曹丕最恨的是他自己。因為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裡做不對?讓父親不欣賞他、讓母親懷疑他會殺自己的弟弟、讓老婆想暗殺他、讓弟弟跟自己反目成仇。
他喜歡的人一個一個都離他而去,轉身走也好、丟下他也好,甚至是想殺了他也好,他全都不能明白。
當全世界都在指責他的無情(包括他的母親)時,只有曹丕自己知道,他對甄姬、對曹植,曾經付出了多麼深切的愛情。
好吧對曹植應該是親情XD不過親情我也覺得是愛的一種~曹丕是真的很愛曹植的QQ

喬治:
曹丕內心主場!令人心疼死QQ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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