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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多日不見曹丕,是在曹丕親征時的事了。

當時也就那樣度過了,但與前些片刻不離的時日相較起來,對陸遜而言,這七日,太長了。
 

若說當初戰事敏感,多有不得已之處,他只能靜靜地、焦急地等待著曹丕歸來,但此刻他已無法再忍受等待--這種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是在盼望著什麼的等待。

他騎上馬,不過約一刻鐘的功夫,已來到皇宮外門。

他在門前守備的衛兵不會感到異樣的距離外停了下來,注視著宮門。曹丕身為一國之君,國事繁忙,自己入宮卻也並無要事稟報,加上想起朝堂文武對於曹丕施恩陸氏一族種種不滿的言論,陸遜下意識捏緊了懷中曹丕交予他允許入宮的令牌。

離宮那天曹丕擁抱的溫度猶若灼燒他的身體,滿溢的思念也無法說停就停,加上都已來到了此處,與曹丕大約只隔幾層宮門的距離,更是讓陸遜想見曹丕一面的心情益發焦急,因此那些遲疑並沒有拉扯他太久,他暗自在心裡安了個理由,說服自己只是要將太過珍貴的令牌交還給曹丕,而後稍整儀容安定了心神便走向宮門。

 

即使來到宮裡,他也不比過去能自由進出寢宮,陸遜邊思忖著,自然而然的走往曹丕最有可能的所在。

才剛走近御書房,曹丕端坐於桌案前的身姿便映入他的眼簾。

那人低著頭垂下雙睫,與往常一樣緊攏的眉心,總是讓他忍不住想伸出指尖撫平。他站在遠處一瞬不瞬的凝望著,曹丕虛握筆桿,神色凜然地逐行閱讀奏摺,然後左手抵著下顎思索片刻,再以筆尖蘸墨,疾書於奏摺末端,提筆落印,餘下墨香縷縷。

時光流逝,陸遜彷彿入定一般,靜靜看著曹丕審閱了一摺復一摺,有如自己陪伴在對方身側等待他批完奏摺的那段時光。

當察覺到悄悄走近自己的總管,和對方四目交接時,明白總管想替自己引見的意圖剎那,不知為何陸遜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然後看總管立於原地似是有些進退維谷,最終退回曹丕身邊。

明明是想好要以送還令牌作為再見曹丕一次的理由。明明、是抱著如此想法而來的......

但他知道,若是以此理由謝過曹丕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其他能夠說服自己的藉口,再入宮見他一面。所以他立於原地專注地、以眸描繪那人稜角分明的輪廓,一次又一次地、印入心版。

遠遠地看著曹丕,陸遜不知道自己為何數次張口欲言又止,他想傾訴的太多、太多,卻都不是能夠讓曹丕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又數次緊閉雙唇,細細凝眸。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皇城,又是怎麼回到陸氏新宅的。

只記得當察覺到曹丕起身離開桌案,一邊向身邊人交待事情,一邊朝御書房大門走來時,他心下一慌只得藏身於一根龍柱之後。

聽著曹丕此刻穩健卻輕鬆的步伐,相較於中毒之時那細碎而沈重的腳步聲,匿於龍柱之後的陸遜垂下睫羽,仔細聽著曹丕聽來有些遙遠卻又彷彿近在身邊的語調--聽起來似乎是在吩咐著國事給誰呢。陸遜淺淺地輕笑。

腳步聲逐漸遠離,陸遜才敢探出頭來,看著曹丕漸行漸遠的身影,屬於帝王的挺拔身姿,他彷彿看過無數遍,卻又無數遍地覺得想念,覺得......如此遙遠。

曹丕背後揚起的金色披風在晚霞的輝映下顯得溫暖而輝耀,他捨不得眨眼地注視著,直到那抹暖色消失在自己的視界裡。

然後他才察覺,天邊不知何時已掛起一抹淺淺的月色,竟已屆黃昏。


 

「回來啦!到哪兒去了?大家很擔心呢。」

關心的呼喚聲讓陸遜回過神,他抬起頭,迎面而來的是嬸母在看見他後才放鬆下來的表情。

上前對來人露出略帶抱歉的笑,陸遜徐徐開口,「去見了一個人,」頓了一下,他輕輕垂眸,「很重要的人。」

陸遜面容上舒開的淺淺笑意,是近日以來少見的靜謐與祥和,婦人心底有些欣慰,也沒再問些什麼,倒是感謝起那未知的人。

「好了,別光站在這凍著,用過晚膳了嗎?」見對方靦腆的搖了搖頭,她輕輕拍了拍陸遜的肩,「這時辰你也餓了吧,快些進來,給你備著呢。」說著便轉過身往屋裡走去。

「嬸母!」聽見身後的人喊著,婦人回過頭望向陸遜,等著對方繼續說下去。

「……謝謝您。」對於長輩的信任與關懷,他不知該如何才足以表達心中的感激,最終陸遜只能將讓他心頭發暖的情感融進這幾個字語裡。

像是接收到了陸遜的心意,婦人和藹地回以微笑。

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緩緩踏著廊外飄進的細雪往飯廳走去。

 

自那日進宮見到了曹丕,雖並未相視對談,對陸遜而言已足以一解相思之苦,看見曹丕完全恢復、精神奕奕的投入朝政國事之中,也令他放心了不少。

胸口難以壓抑的情緒終於獲得紓解,過去幾日裡每每竄進他腦海一次次讓他喘不過氣、那些曹丕的身影,已不再是折磨,沉重的思念此刻竟都凝成如那日輕盈飄落的白雪,細軟而晶瑩,即使一觸即化,即使融在掌心的溫度冰涼,陸遜仍小心而珍惜地緊緊攢在心裡。

 

他已經放棄徒勞地抹去對曹丕的情愫,而以此思念為食。

即便偶爾的幾個夢中,驚見曹丕毒發的模樣而一身冷汗地懾醒,他已能漸漸努力撫平心有餘悸的自己,將曹丕那日穩健的步伐從記憶裡喚起。

有時在寒夜裡瑟縮著轉醒,他目光流轉,在眼前一遍遍勾勒著那人端坐著提筆批閱卷卷奏摺的身形,然後攏緊被褥將自己包覆,如同過去那些夜裡被曹丕輕擁入懷。他闔上眸,還輕吟著早已印入心裡的那首燕歌行。

他在幾次行經販賣著清湯獅子頭的小販時,淺淺帶笑;在每天閒步於後院抬頭遠望,眸帶眷戀。

他謹記著,曹丕第一次牽著他的那天,那飄盪在空中的溫柔語氣,然後一遍一遍在心底複誦著、像是回應一般--他會努力、開心地活著,若那是曹丕的希望。

他不斷在心裡悄悄複習,那比自己體溫高上些許的掌心、令他惶恐又依戀的擁抱,以及許久以前那個太過突然而讓他措手不及、卻也從此撩亂他心神的吻,再將這些回憶細細珍藏起。


他不會再於過早的清晨起身,不再因無法得知曹丕每日的行程而焦慮,他已緩下步伐回到如常的速度,然後,將那從一個半月裡片刻不離所養成的依賴,用新的習慣去取代。

--習慣每日裡這些對曹丕的思念伴隨著自己生活著。

 

 

--*--*--


 

年節已近,陸家即將在曹魏度過第一個新年。

雖然身在他鄉不免內心感懷,但陸氏畢竟是經歷戰火劫難、人情冷暖,一路艱辛走過世事興衰的家族,為了家族的延續而投入他人籬下也不是第一次的事了,更何況若是難以釋懷,當初便也不會舉家遷於此了。眾人們很快將精神投注於著手年貨的辦置,紛紛忙碌了起來。

 

再隔日便是除夕,各式衣食祭品今日皆需採辦完備,陸式宅院新遷,清掃打理起來並未花費太多功夫,這日裡陸家按例焚起天香、祭祖,並為門戶做最後的布置。

陸遜正指示著家僕張貼春聯,轉過頭竟看見了令他不可置信的身影──華美金氅隨著風微微飄起,在光線下隱隱閃爍著,遠遠地看來像是被一層尊貴的光芒包覆著,漆黑駿馬上那人俊挺的身姿,就算只是隨意而閒適地緩緩走來,仍難掩自身的風采。  

即使還未走近,陸遜也能一眼認出那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他驚訝不已的用力眨了眨雙眼,才確定不是自己過於思念所產生的幻覺,下一刻身體卻比思考還要快速的衝了出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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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治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