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未了

「這黃泉之地倒是比想像中還風雅。」
鍾會望了望那開滿了鮮嫩花朵的桃樹，無風自飄的花瓣在幽暗的空中翩躚飛舞，他伸手攤開了掌似是想要接住，誰知即將落入掌中的花瓣竟是穿透而過，猶自泛著微微熒光，落進了忘川河，在觸及晦暗的河面時倏地消散於無形。

在半空中的手愣是停滯片刻，才緩緩收握起五指，抓住的卻只有虛空，就如同他這一生的末路，試圖將一切連同那個人收進掌中，最終一個都沒握住。
他自嘲地輕輕嗤笑一聲，放下了手。
沒握住也好，他可不想連帶著拉那人下來這地方，就是不知道他後來怎麼了，總之還沒見著人就是件好……

「士季？」

這聲呼喚雖是問句，但其中卻帶著肯定及驚喜。
鍾會渾身猛地震了一下，那嗓音他再熟悉不過，是他想聽見卻又不想在此聽見的聲音。
他回過頭，面上夾雜了震驚、憤怒以及隱微的心痛卻又欣喜等等複雜的神情，一向游刃有餘、心高氣傲的面容竟顯出一絲狼狽。
「為什麼……你……」
鍾會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迎來了一個擁抱，力道很重，卻又像是小心翼翼，帶著顫抖。
鍾會忽然覺得胸口一熱，即使他應該是感覺不到溫度的。
最放不下的人，最後想見卻不能見、也不希望在這兒早早見到的人，終究是見到了。
他輕嘆了口氣，抬手輕輕回擁了姜維。

在鍾會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下，不知過了多久，姜維才鬆開了懷抱，有些不好意思的退了一步。
鍾會看著面前低著頭的人，緩緩開口，「為什麼不走？該來得及的。」
即使謀反之事被洩密，他在最快的速度下看清了局勢，做最後的安排和拼死的抵抗，應該至少能夠讓姜維逃走才對，這一點他鍾士季還是有點把握的。
「對不起。」
姜維抬起頭看著他，定定的說著，究竟是在抱歉自己辜負了鍾會最後的苦心還是一切的欺騙，他沒有說，鍾會卻是懂的。
姜維頓了頓，唇邊揚起淺淺的弧度，「我還是很想見你。」
面前道歉的人眸中是滿滿的歉疚，以及一股豁出去後的滿足。
鍾會愣了愣，而後笑了起來，姜維竟是如此在意他的，原來他也是放不下自己的嗎，光是得知如此，自己竟就忍不住狂喜。但明明姜維只要利用自己就能活命卻還是回來了，到這裡來，還是讓鍾會很是無奈，又滿是心疼。
他向姜維伸出手，就如當年，「伯約，這次我還真希望你能來得再遲一些啊。」

兩人攜手私語著來到了奈何橋，孟婆已經備好了湯碗。
「在投胎前能一親芳澤，看來上天待會也不薄了。」
鍾會將姜維的手提至唇邊，印上一吻，看姜維的臉頰似乎是紅了紅，才滿意地放開手，端起孟婆湯。
人生幾十載，爭鬥了幾年，也算是混得風生水起了，就是最終的局沒成，但好歹體會了一回為摯愛豁一把的痛快，只是這豁出了性命到底也沒讓對方多活一點就是了。
具王佐之才的自己最終兩計都沒完美達成，還真有點失面子，鍾會心想還是快快與姜維雙雙乾了這碗，洗過重來好了。
鍾會略是回味了一生，目光落在了身邊的人臉上。
姜維似乎是看了他許久，帶著溫柔的微笑，飽含著愛意，以及些許歉疚與不捨。
鍾會看呆了眼，過去與姜維朝夕相處，他的各種表情他見多了，但真誠而直白的情意卻是頭一次感覺到，愣是讓他忽略了心底劃過的一絲不安。
「伯約……這副模樣莫不是想來個交杯酒？」
鍾會抬起手輕聲調笑，姜維不置可否，動作卻毫不拖泥帶水，真如鍾會所言勾過他捧著碗的手，便喝了一口。也沒等鍾會反應過來，就這麼吻了上去。
那是一個萬般繾綣的吻，被渡進口中的"酒"究竟是何滋味，全咽下的鍾會也分不清了，舌尖相觸的香軟觸感彷彿日夜耳鬢廝磨的甜蜜，他轉守為攻掠奪著對方，幾度纏綿來往就像是要將畢生的情感化為一瞬。
待分開之時，兩人猶自戀戀不捨。
「士季，我喜歡你。」
姜維綻開笑容，眸中似是染上水氣，卻是愈顯明亮深情，他凝視著鍾會，像是要將所有柔情傾盡，又像是想要牢牢將鍾會望進心裡。身子卻是後退了一步。
鍾會方才曾一閃即逝的不安驀然湧起，他從令人沈醉的吻及目光中猛然提起了警覺，「你要做什麼？」
姜維搖了搖頭，在鍾會詫異的注視下任由碗中剩餘的孟婆湯一點一滴流淌至地上一塊塊磚版間。
他輕輕靠上並不怎麼高的橋欄，朝鍾會眨了眨眼，「這個一親芳澤，維不想忘記。」那口能忘卻所有前塵舊事的孟婆湯他半點也沒喝。
「伯約！你……！」
鍾會感到腦海中一幕幕生平的景象像是一層層迷霧，濃重，卻終究要散化而去。

相傳，為了來世再見今生所愛而不願喝孟婆湯之人，需入忘川河中受盡煎熬，千年之後若仍心念不減，便可重入人間，去找那所愛之人。

「抱歉，又要讓士季久等了。千年之後，維再去尋你。」
往後一仰，姜維連同面上美得動人的笑容映在鍾會的雙眸中，落入了漆黑的忘川河裡，一點漣漪都沒有留下。

姜維的模樣在鍾會的意識中消散殆盡前，只剩下那帶著自嘲的語句飄蕩在耳邊。
「別的事維尚且沒把握，能拿得出手的，就惟有執著二字了。」
 

＊　＊　＊

「你好，我叫姜維，請多多指教。」
青年溫柔的神情下，語調中藏著一絲難以覺察的顫抖。
「……」鍾會看著眼前人的笑容，有一瞬失神，像是自然而然地抬起了手，「鍾會，鍾士季。」

「士季，久等了……」
這次握住了這雙手，他會傾盡所有來守護他，絕不再放開。

（本文完）

後記：

姜維的那句想見你，其實是自家鍾姜文中，姜維來向鍾會投降時說的話www

應該...算糖吧？www

孟婆表示被閃瞎www

我記得以前好像有接龍寫過兩人死後相遇的情景，但我忘了...只好重新寫XD
原本預想中姜維沒有抱上去、也沒有喝交杯酒、也沒有親鍾會，後來見到鍾會不知道為什麼就變這樣了XDD
但圖其實滿早就打好草稿了，因為懶得改所以跟文還是有點小不同就是了~

話說寫的時候有個有趣的插曲，寫著寫著寫到溫暖、氣息如何如何的時候，總會忽然想到他們已經沒體溫沒呼吸啦，那不行不行XDDDDD
於是就沒有吻到喘息不已的橋段惹，真可惜wwww

(補一個之前隨手的小段子)

(開不了車的虐鍾姜 事後XD)

「伯約，你……」恨我嗎？
愛過我嗎？
「嗯……？」紅潮還未褪去、喘息還未歇的姜維模糊地應了一聲。
「沒什麼。」鍾會撐起上身，撫上對方與他相同未著寸褸的胸膛；在這之中，是比平常還快些的搏動，他帶繭的掌緩緩摩挲著，那體溫如此炙熱，他卻始終無法觸及在這底下真正的溫度。
以指尖輕輕描繪著姜維的頰側，望進那人有別於平日裡的謙和、只有在此刻才會略帶失神的眉眼。他拂開姜維因汗濕而貼於額鬢的髮絲，在對方額上輕輕印下一吻。「只是覺得，你真美……」
鍾會終究什麼都沒問，若是如此便能假裝不去看自己顯而易見的心痛。
他笑了，明明該是自嘲的，卻極盡溫柔。

(好真的沒了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