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襲來潮濕的水氣,陸遜恍惚地想起那描寫洛水之神的優美詞曲,嘗試感受著那人的心痛;他輕聲低吟著熟悉的燕歌,去感受那人的悱惻柔情。
浸染他雙手的那人殘留的溫度與鮮血早已冰涼,卻比那一句群燕辭歸雁南翔還要滾燙,令他灼傷。
淚水暈染了長江,若以此將他的身軀淹覆,是不是那炙人的擁抱所帶來的疼痛,便能泯滅。
但他也不捨,那用性命烙在他心上的痕跡,隨流水逝去。
若這是那人一生最後的愛,他便要永遠刻印在身上,直到他的生命竭盡、軀體消散,他會用他的全部還給他。
--*--*--
曹丕並不帶他上戰場。
自曹丕以護其微服出巡有功,將他接進宮裡,陸遜便以貼身護衛的身份居於宮內。
但曹丕兩次征吳,不但在籌備過程中以陸遜離開孫吳過久,對其形勢也無法掌握,或是孫吳必定因陸遜降魏而更改原先佈署為由,不讓陸遜參與,更在出發前拒絕陸遜的隨侍,令其待在宮裡等候。雖明白曹丕有意相護,但獨留宮中的無能為力仍讓陸遜焦心不已。
所以,當第三次親征,曹丕終於答應讓他噴隨時,終於能夠為曹丕做些什麼以及能待在曹丕身邊的踏實及安心,讓他在欣喜之餘竟沒有發現,當時曹丕擁他入懷時帶苦的微笑,究竟包含了些什麼。
「住手!!」
因戰況而與曹丕被沖散開來的陸遜,在勉強切入敵方將領與曹丕之間時,兩人已糾纏了數招。
「伯...言?」
「公績?!」
事隔多年再見到故友,竟是在戰場上,眼前的陸遜以身護在背後的是曹魏的帝王,面對著他的則是兵刃相向,凌統瞠楞著,說不出是什麼心情。
巧合得彷彿是要打破這沉默似的,曹丕劇烈的咳聲在此時響起。
陸遜回過頭,印入眼簾的竟是自曹丕口中湧出、染紅了那人胸甲的鮮血。
「子桓!!!」
「也到了這時候嗎......」
摀著口也無法阻止鮮血隨咳嗽溢出,曹丕自言自語般輕聲呢喃著,一面奮力以劍撐住地,身上另一大半的重量則落在了慌忙迎上來的陸遜肩上。
比前兩次征吳還要嚴苛的戰情、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加上舊傷舊疾,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在這次的南征中什麼時候倒下其實都不意外。
望了一眼驚惶失措的陸遜,曹丕隨意地抹去唇邊的血,卻是對愣在前方的敵人開了口。
「來得正好......凌公績,把......陸伯言帶回去。」
『什麼?!』
不亞於凌統的驚訝,陸遜更是驚呼出聲。
「你在說什麼?!回去哪裡?先收兵吧,我們回洛陽......」感覺到身上越來沉的重量,陸遜越發慌了起來。
「伯言,聽朕說,」曹丕撫上陸遜同樣被血汙沾染的頰,輕輕摩娑,表情溫柔得令人無法想像正處於這慘烈的戰場上,「朕沒有辦法再陪你了,所以──」
回家去吧──回你的家鄉。
陸遜不清楚那抹微笑含進了多少疼惜,不清楚這個擁抱融入了多少不捨,讓他能如斯疼痛到難以承受。
他聽著曹丕向著身後趕來的張郃說,退兵,讓陸伯言走,誰也不許攔他;
他聽著昔日的戰友安靜卻肯定的回應曹丕,會保他平安無事;
他聽著他心愛之人用比以往都要柔聲的語氣對他說,乖,聽話;
卻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
當輕拭他眼角的那隻手失重般地落下,他卻仍舊不敢相信。
周身的一切聲音事物彷彿在此刻已然消失,他唯一感覺到的,是全身內外也都被抽離掏空,就如同懷裡那人的生命一樣。
--*--*--
回到孫吳以後,吳帝孫權在陸遜被眾人半推半就踏進大殿時站了起來,趕下台階執起這舊臣的手,好聲好氣地表示久違關懷之情,旁人看來莫不是幅君臣重逢的溫馨畫面。
陸遜感到有些恍惚,直到身旁的凌統推了推他臂膀時,才微微頷首呢喃了句「謝......主公,,,,,,」躊躇了幾許他才吐出那對他已經陌生的稱謂,眸間神色黯淡。
在眾將有些不知所措之時,孫權掛著笑臉開口,「愛卿這趟歸來想必是累了,今日便先回去休息吧,改日孤再與愛卿好生敘敘舊。」
「那麼,臣先告退了。」陸遜淺淺行了禮便退了下去,朝堂才在這有些尷尬的氣氛下繼續進行此次出征將領之接風行賞。
陸氏舊宅塵封未修,於是陸遜先被接去了凌統的住處暫時安置。
接風宴還未歇,凌統心中擔心陸遜,便提早退了席回來。
在安排給陸遜的房裡、家中各處都沒見著陸遜,凌統不安起來,腦中浮起陸遜那副失神的模樣,怕對方做出什麼傻事來,正想喚家僕們動員去找人,就在後院裡的一側看見了一抹紅色身影。
「伯言!」凌統如釋重負地出聲喚對方,喘著氣趕到陸遜身邊,「怎麼了?一個人在這......」
輕輕地看了眼凌統,陸遜沒有回答對方的問話,只是目光淡淡地再次回到了月光上,「公績......我想回去看看。」
「你是說......陸府?」
「嗯。」
「唔......現下時辰晚了,改日我再陪你一道去吧。」凌統有些猶豫,面對陸遜他也不忍說出,陸府在當年吳魏失和後,就已被塵封不理,這些年來無人顧看,沒有人認為陸遜還會回來,本孫權就要命人拆去,在他們這些舊友動情苦勸下才勉強留了下來,但大約也只能用荒涼來形容了。
不想讓舊友為難,陸遜沒有再提,再待了會兒便要回到屋裡。
踏了幾步,陸遜停了下來,微微側過頭,對似乎是有話難言而只好沉默相立的凌統開口,「公績,」他唇角試著牽起了個很微小的角度,但卻令凌統感到像是扯著他心頭般難受,「謝謝你為我擔憂,遜先行就寢了,公績也早些歇息吧。」說著便頭也不回地緩緩走進房裡,徒留凌統悄聲的嘆息。
隔日夜裡,陸遜獨自回到陸府。
大門上貼上了封條,但由於經年未修,並不需要花多少力氣陸遜便將門打了開──或說幾乎是拆了開。
當跨進門檻,那種懷念卻又陌生無比的感受湧了上來,他閉上眼似乎就能夠聽見家人們互相對談,孩子嬉戲的笑鬧聲,家僕打理內外、掃帚掃過地面刷起落葉及塵土的聲響,這些聲音離他並非真的很遙遠,只是這個空間對他來說太久遠,他以為,他再也不會回到這裡,他也沒有想到能回來。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想不想回到這裡,只是無論他怎麼想,就算他已經決定餘生要待在誰的身邊,終究,他都踏回了這片土地上,無關乎他願不願意。
邁步走過前院,進了屋內,走在長廊上,木質的地由於久未維護的關係而腐朽,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響,彷彿一不小心也許就會崩塌。
當他抬手要撫上自己的房門,莫名地有些顫抖。揭開門板時,風化後的碎屑飄散而下,惹起一片塵土飛揚,房裡剩下的是幾件簡單的傢俱,除了有些東西似乎是被搜去了,但大致的擺設還是與他印象之中相去不遠,只是蒙上了層厚厚的灰。
遲疑了須臾,而後他才踏進房內,步至桌案邊,他伸手輕輕拂過案面,在塵上拉出了幾指痕跡。
他回來了,回到這裡。
幾年以前,他在這裡研讀兵書百家,他在這裡翻閱各地報上的軍政要事,在這裡寫著一本本上奏孫權的奏章,在這裡,代筆回覆曹丕寄來的書簡......
那個人闖進腦海得太猝不及防,桌案上被灑落了幾滴水珠,陸遜渾身顫抖著,氣息抽動,他一手摀住嘴,隻手扶著案邊,感覺一點一點失去了力氣,頹然跪落於地。
「子桓......嗚......嗚......」
地上白茫茫的塵埃被浸染出了一點一點的深色。深夜中寂靜的府邸裡,只有被掩住、自壓抑中流洩出的嗚咽,隱隱迴盪。
跟在陸遜腳步後頭的凌統,背靠著房門外,在揪人心弦的幽泣聲中,只能黯然沉默頷首。
完。
我到底,為什麼要這樣QQQQ
本來只是要貼以前就寫了的第一段《弔君》和後面陸遜回到江東的《歸家》,
但後來想說稍微解釋一下關於陸遜後來回到孫吳的設定(還想說乾脆只寫成前情背景),
結果卻還是補了這麼一大段在中間,虐了一自己一把。
但也可能有很多BUG吧~
曹丕居然這樣死在戰場上,嗯但必須有死在陸遜懷裡(???
當初本來是想讓曹丕和甘寧打啦,不過甘寧應該死很久了(明明大家的時間也都錯亂了XDDDD)
陸遜的家人就當作也有被另外想辦法吧(也太隨便)
曹丕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死了可能就護不了陸遜了,所以想讓他回家
不過孫吳之於現在的陸遜頂多也只是故鄉,稱不上是家了吧
我甚至沒讓陸遜好好稱呼孫權XD
嗯?說看起來有凌陸的感覺?
那大概是一種錯覺XDDDD(也不是不行啊XDDD)
不過在我心裡凌統跟陸遜應該 閨密吧XDDD
現在就都是......喪偶之人QQ